幼时记忆中的那个儿童节,父亲的口琴声回响在耳畔。
此时的家乡太原,已开始进入槐花季。大街小巷,庭前屋后,雨过风长的整座城市,槐花盛放之际,夜里连做梦都带着槐花香。偶尔从梦中醒来,望见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白色繁花纷纷扬扬,仿若飞雪。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初夏,随父亲去福建登武夷山。
去时特意带了纸跟笔,但墨盒一直没机会打开。父亲一路沉默,我跟在他身后连跑带爬。直至上到山顶,父亲双手叉腰来一句:“这能画?毫无纹理,与黄山的到处皴法根本没法比!”我听得双眼惶惑,又不敢问,问他也不会说。最后种种山石画法,一个没派用场,我一心想帮着磨墨的计划,也彻底告吹。
去坐竹筏。溪中漂流,东摇西晃,一路速度极快,没怎么感受到乐趣,目的地已经到了。父亲站在岸边的一棵榕树下,前后左右眺望,表情凝肃。
那些巨型山石,一律呈突兀的圆形,父亲蹙眉道,“这山好?没球意思!”
我那时也就四五岁,爬山爬得脸通红,鼓足勇气,讨好地跟着鹦鹉学舌,“没球意思!”一语未毕,屁股上挨了一脚。父亲啧道,“姑娘家的,哪有点儿童该有的样子!”
我思忖着,姑娘家跟儿童是什么关系?
之后去看著名的大红袍。百年老树浑身披满红布条,累累叠叠,密密匝匝,一阵风掠过,那些布条四下飘散,我立刻想到小人书里看见过的红发树精,着实有点可怖。父亲却径直走过去对着大树鞠了一躬,掉转身就走,走得大步流星。
武夷山茶铺多,山脚下随便找一家。一脚踏入,老板招呼,“强强强!”而直至此时我方才恍然,那天恰逢六一儿童节。
这家店的大门正对着后门,不时有几个半大孩子戴着红领巾嬉笑跑来,穿堂而过时给店老板一把揪住,逼着喝完一碗凉茶,临了又给每人手里塞了张纸币。没看清是多大面额。
见我满脸艳羡地站在一旁怔怔呆看,他笑嘻嘻端了茶盏递过来,摆摆手说不收钱。
我累了半晌,早已唇干舌燥,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尽,听见父亲叨咕一句,“岂有白占人家便宜的道理!”说罢从裤兜里摸出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口琴来。那琴用手帕包裹着,父亲用手掌先在吹口上抹了一把。
我心说,抹什么呢?手都没洗。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那天后来突然就下起雨来了,越下越大,电闪飞光中的雨声越显萧瑟,口琴声听起来平添了一丝莫名的惆怅与凄清。
一曲吹罢,四周皆默然。
店老板笑眯眯点根烟叼在嘴上,走出走进忙着端茶添水,还不忘悄声跟熟悉的人聊上几句。那香烟一上一下,跟跷跷板似的。
青烟袅袅,雨声潺潺,空气中带了一丝烟丝特有的香甜气息。有一对青年男女面对面呢喃,低语中的热恋之人也寂然了。
父亲吹完一曲,再来一曲,得对得起店家这么好的茶呀。
琴声婉转悠扬,曲韵起起伏伏,我听得神思恍惚。吹奏的人渐入佳境,便有了动作。先是肩,上下动,接着整个身体都在动。
口琴被一只手遮捂着,父亲的面颊渐渐潮红。父亲的手掌开合开合,我看见店门前的墙上飞出小鸟来。一只,又一只,啊!小鸟飞来又飞走,父亲眼睛闭上又睁开,口琴发出一种特别的颤音。
父亲就那么一首一首连着吹,吹,吹累了喝茶,继续吹。吹的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如今想来,那应该是晋北地区特有的民歌小调?听着总有种说不清的异样感受。
“Wing啦啦——Wing啦啦”。游客断断续续进来,出去,进来,出去,一道道亮光从外面裹挟进来,琴声中模糊的掠影稍纵即逝。幼时记忆中的那个儿童节,就在那一刻凝滞,影像定格。
童年有趣,成年有酒。此时此刻,自斟自饮的我看见遥远镜头中的那个小丫头,脑海中闪现西格蒙·葛洛文的《口琴电影院》。父亲的口琴声再次回响在耳畔。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热烈、忧伤,人仿佛悬浮在空中。漫天星光,月薄如纸,啊,我想去捕捉天边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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