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人们怀念的是超大西装,不如说怀念没有被商业和互联网侵蚀、依然被创意驱动的时装产业
作者 | Drizzie
一部模仿90年代时装秀录像带的短片将人们拉回时装行业的黄金年代。
大约在1996年底,在Balenciaga担任五年创意总监的Josephus Thimister离开了品牌,给这个一度鼎盛但已没落的时装屋留下一段空窗期。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在默默无闻的Nicolas Ghesquière接任该职位之前,Balenciaga有一段时间没有举办时装发布会。
二十多年后,现任Balenciaga创意总监Demna拍摄了一支名为“遗失的录影带”(The Lost Tape)的短片,仿造虚构了一场发生于90年代的时装秀,并以秀场纪录片的形式展出其最新秋季22系列。他将90年代末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与细节悉数呈现,试图填补Balenciaga消失在时尚视野的那几年的创意空白。
旧仓库,混乱而紧张的后台,端坐于秀场前排的时装记者,充斥香槟和烟草的秀后狂欢,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掌声,种种细节令人们回想起Helmut Lang、Ann Demeulemeester、Comme des Garcons的那些足以封神的时装秀录像片段。当时的时装秀制作远不如今日精致,但仅仅依靠时装本身便能挑动人们的神经。
Balenciaga 秋季22系列“遗失的录影带”(The Lost Tape)的短片
如今手机屏幕背后的年轻世代未必能认全Naomi Campbell、Isabelle Hupert、Cathy Horyn、Diane Pernet等时尚偶像和评论人的面孔,但另一些对90年代颇有情结的亲历者能够快速辨认出这些行走的时代符号。
根据维基百科,现在为The Cut主笔的Cathy Horyn当时大约还在为《华盛顿邮报》撰写时装报道。而Diane Pernet则在《Elle》杂志开设了“Diane博士”时装专栏,并为法国版《Vogue》报道时装秀。此次Diane Pernet还为Balenciaga撰写了一篇模仿90年代报纸刊登的秀评。
Diane Pernet为Balenciaga撰写了一篇模仿90年代报纸刊登的秀评
Demna考古般的创作手法与近年颇火的艺术家Daniel Arsham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时空的措置和虚构的考古往往反映着当下,Demna精准抓住了当下四处弥漫的90年代怀旧情绪。
大众流行文化向90年代和千禧年间怀旧早已不是新闻,它发生在包括时尚的各种领域。即便是位于时尚趋势传播链最末端的大众消费者,也能通过一只腋下包、一个抓发夹或一件皮夹克触碰到这种时代情绪。
时装评论人Vanessa Friedman认为,人们可能会觉得90年代在此刻占主导地位,部分原因是设计师们普遍对他们成长过程中的服装着迷,这些服装形成了他们的美学。随着年轻一代设计师获得创意总监的职位,他们不可避免地想要尝试重新创造和表达他们年轻时所接收的影响。
时尚总是不同年代复古轮回,90年代反时尚、解构主义和素色极简主义的确在今日卷土重来,但是笔者认为,当下时装行业对90年代的执迷并不止于此——
Demna为Balenciaga带来的90年代怀旧,乃至整个时装行业的90年代情结,不只针对定时轮回的时尚趋势,而是对前互联网时代整个行业机制和氛围的怀恋。
彼时,时装秀仍然关于衣服本身,形式还未压过内容。时装周日程还没有压垮创意总监。奢侈品巨头展示着资本在初期的高效,独立设计师的生存空间未被完全压榨。
互联网刚刚诞生,媒介通讯更加便利但还未无处不在,时装秀的记录非常宝贵而低保真,让时装秀的现场体验反而令人难忘。话语权仍由少数的权威媒体掌握,而没有向大众旁落。时装还存在由专家进行阐释的空间,而没有变成娱乐化的大众谈资。
设计师灵感来源的锐舞文化和地下俱乐部仍然是年轻人的真实生活场景,还未变成作秀的舞台。比起在时装秀现场拍照发社交媒体获赞的瞬时快感,人们曾经为每一场时装秀感到由衷兴奋。
虽说当时的时装精英主义放在今天往往被抨击,但那时时装学生也依然有机会能够混入时装秀一探究竟。生于1968年的Raf Simons就是在看过一场Martin Margiela的秀后决心成为一名时装设计师,并于1996年推出首个系列。
Helmut Lang、Martin Margiela、Ann Demeulemeester、Alexander McQueen等设计师曾在90年代打造出最精彩的时装秀
21世纪即将到来的希望与恐惧同时刺激着创意的萌发。对于时装行业而言,90年代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不只是亲历者迷恋90年代。有人回忆,有人向往,今天出生于2000年之后的中央圣马丁设计系学生依然为90年代的时装痴迷。
与其说人们怀念的是超大西装,不如说怀念没有被商业和互联网侵蚀、依然被创意驱动的时装产业,而90年代就是怀念情绪所投射的载体。
比起设计师,商业市场对90年代的怀念更加直白,消费者表达怀念的方式就是购买90年代的二手衣。
近两年来,Raf Simons、Undercover、Helmut Lang、Martin Margiela等设计师品牌的Archive档案服饰逐渐延伸为一种向主流进发的时装爱好者“亚文化”。而作为大众潮流偶像的Virgil Abloh在2019年对Archive文化的一番发言,标志着这种亚文化向主流的进军。
Virgil Abloh直言街头服饰将死,认为人们正在慢慢放弃购买崭新的商品,取而代之的是回归Archive。“我们还能再拥有多少件新的T恤、连帽衫和运动鞋?我认为未来人们会进入一种通过Vintage二手服饰来表现个人内涵与风格的状态。时尚不再是购买新鲜未开封的东西,而是从档案(Archive)里面去寻找。”
在火热的Archive市场下,甚至连Raf Simons也坐不住了。去年为庆祝同名品牌25周年,Raf Simons去年宣布将重新发售100件往季设计,集合为一个名为“Raf Simons Archive Redux”的新系列。
该品牌在新闻稿中表示,“无论是创意还是商业,Raf Simons Archive Redux系列都为新一代的Raf Simons追随者提供了一个首次体验这些服装的机会。这是一种对未知的怀念。”
Raf Simons过往的经典作品在时装界具有极高声誉,而在二手市场上也价格高企
Raf Simons这种复刻自己的行为当然也受到了众多批评,但是对于Raf Simons而言,二手市场远比个人品牌当季新品卖得好,的确是难以逆转的无奈现状。
当Demna、Virgil Abloh、Kanye West等潮流偶像看似用街头时尚反叛传统时尚,实则最终仍然回到90年代设计师的作品中汲取营养时,恰恰证明当今的时尚依然没有走出由日本和比利时设计师撑起的黄金时代。
不久前,作为安特卫普六君子之一的Ann Demeulemeester品牌重新定位生活方式品牌,令不少时装爱好者颇为兴奋。设计师本人也参与了这一重启项目,时隔8年重回她与丈夫在1985年创立的同名品牌。
不过Ann Demeulemeester并不会作为一名时装设计师回归。对于已经创造传奇的Ann Demeulemeester而言,当下的时装行业远不如三十年前具有活力。眼下时尚处于颠覆创新期很可能是一种假象,相反我们正位于某个大周期的尾部。Ann Demeulemeester回归时装设计领域对她本人和对行业都意义不大,只有“大人物”的退场,才能最终迎来年轻设计师建立新的传奇。
在90年代阴影笼罩蔓延的过去十年中,新一代设计师实际上已经在争议中成长了起来。
无论人们如何评价,生于1981年的Virgil Abloh和生于1980年的Demna在事实上成为了时装行业的时代代言人。Virgil Abloh一周前的突然离世令人惋惜,却也使人们终于愿意放下成见,重估和确认他对行业的价值。
如果说没有接受科班教育的Virgil Abloh过于直白地提出3%理论,成为他身上最重要的争议点,那么坦白说,Demna所做的至多为30%。在比利时接受正统时装教育的Demna保持着一定的原创思考和传统时装技法,但他对日常服饰的改造,使其摆脱了高级时装艰涩难懂的困境,而与年轻大众市场建立了最直接的联系,这也使他与Virgil Abloh在方法论上并无本质差别。
二者虽然从不同的职业路径成长起来,但成长过程中同受90年代影响,最终殊途同归,在登上创意总监获得话语权后,将9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予以复兴。
不过,Demna虽复刻了90年代时装秀,其22秋季系列与二十年前最大的区别是,如果说二十年前人们关注衣服本身,如今则是“氛围”比服装更加重要。
在Instagram之后,抖音海外版Tik Tok风靡欧美年轻市场,也进一步迭代了信息传播方式。
《纽约客》杂志在最近的一篇年终盘点中将2021年定义为The Year in Vibes(氛围之年),作者Kyle Chayka写道,在2021年的某个时候,“氛围”这个词变得完全无处不在。Tik Tok时代的Vibe和Vibing是一种氛围,是图像、声音和动态的组合,它们作为Tik Tok视频被记录和分享,或者只是作为转瞬即逝的印象被观察,以电影般的蒙太奇方式串联起来。
“Vibe是一种感觉的媒介,是一种抽象的理解,是经验先行的语言。这种先于语言的特质使它们很适合于社交媒体环境,因为这个环境越来越重视音频、视频和图像而不是文字。通过我们的手机屏幕,Vibe正在不断地被发射和接收。”
最终,整个时代都遁入没有想法,只有氛围(No thoughts, just vibes)的怪圈。在时装世界,这体现为创意总监的DJ化,他们熟稔取样,并将各种风格混合在一起。创意总监也变成了时装记者,他们观察和表现时代的氛围,但是对创意的内核已不甚感兴趣。
重返90年代的背后,是一个小时装群体对于整个时代的抗争。而吊诡的是,创意表达能力和处理复杂信息的能力在二十年间的集体退化,反使人们失去了摆脱现状的能力,只得继续在商业和数字化共谋的元宇宙虚无愿景中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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